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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 情種深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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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年七月,周維楨微服南下,去靈山拜佛。

林靖將從陸路出發、提前一天到達宛城的李好音支去城裏玩兒,他和周維楨雇了一條烏篷船,順著五南河進了城。

除了外頭的船夫和滿月,船裏就是他們兩個人。

周維楨自出了帝京,便像蛟龍入海,可以無拘無束,為所欲為了。

他們的船經過一艘華麗的兩層畫舫時,聽到裏面傳來絲竹之聲,還有歌女唱著宛城的小調:

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,舒窈糾兮,勞心悄兮。

月出皓兮,佼人懰兮,舒憂受兮,勞心慅兮。

月出照兮,佼人燎兮,舒夭紹兮,勞心慘兮。

歌聲中夾雜著悅耳的笑聲,令人心馳神往。

周維楨意味深長地看著林靖。

林靖輕咳了一聲,說:“你這樣的身份……不太好吧。”

周維楨確實不太好意思,但他好不容易出宮玩兒一趟,機會難得,於是嘴硬地說:“不都是清倌兒嗎,咱們就聽聽曲兒罷了。這裏離帝京千裏之遙,我就算穿上龍袍,別人也會以為是唱戲的。”

林靖只好讓船夫停了船,又派滿月去畫舫上尋人。

滿月縱身一躍就跳上那邊畫舫,找到老板,問:“剛才那曲兒是誰唱的,我們公子請她去我們船上一敘。”

老板鉆進畫舫去,叫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,“嫣然,那邊船上的客人叫你過去唱一曲。”

“哎。”那喚作嫣然的姑娘回頭一笑,笑容之美,當真是燦若春華。

兩艘船之間搭了木板,她抱著一把琵琶鉆進這邊的烏篷船。低頭擡頭的瞬間,頭上的步搖就跟著微微顫動。

此時已近黃昏,光線逐漸轉暗,但是她一進來,好像帶來了皓月流光,船裏一下子就亮堂起來。

她身上穿了一條撒花蝴蝶的紗裙。若是別人穿這麽花的衣服,一定會很俗氣,但她穿起來,偏偏就顯得嬌俏可愛。

周維楨問:“姑娘怎麽稱呼?”

那姑娘嫣然一笑:“我姓錦,叫嫣然。”

周維楨身上自然而然地散發出睥睨天下的王者氣質,再加上三分吟風弄月的本事,就足以勝過這五南河上的所有恩客了。

他從容地扇著扇子,問:“是‘嫣然空谷回春姿,莫道佳人難再得’的‘嫣然’嗎?”

錦嫣然抿嘴一笑,沒有答話。

“嫣然姑娘想唱什麽歌都隨意,想彈什麽曲子也隨意。我只是聽隔壁畫舫上的歌聲玉潤珠圓,料想唱歌之人也必定是個珠玉一般的美人,若能求得見上一面,也算是三生有幸了。”

錦嫣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,他即使身著最普通的素色常服,舉手投足也是一副世家公子氣派。

她很小就被父母賣給人牙子養做“瘦馬”,可惜學了這麽多年,詩詞歌賦、琴棋書畫樣樣都不精,人也餓得夠不上窈窕弱態。

見了好多戶人家,都沒有買主看得上她,人牙子最終也放棄了,把她賣到這五南河上來賣唱。

這幾年來,她也見過成百上千個客人,只有眼前的這一個人,說起這些甜言蜜語,也是坦然有禮,毫不唐突。皆因他不是為了巧言討好,所以一點都不虛偽做作。

錦嫣然在凳子上坐定,彈了一曲《妝臺秋思》。

周維楨點評道:“嫣然姑娘的曲子裏倒多了一分遼闊,少了一分愁怨。”

錦嫣然笑著說:“是呢,我覺得被囚禁在皇宮裏,還不如去那草原上,一定更自由自在。”

被“囚禁”在皇宮裏的周維楨面色如常,表示讚同她的觀點。

林靖見兩人言笑晏晏,便起身離開,把時間和機會留給了周維楨。

他留滿月在船外待命,自己上岸去找李好音了。

此時正值七夕,許多青年男女借著這一節日出來幽會,各條路上都人流如潮。

林靖在賣蜜餞點心的店裏沒找到她,倒是出乎意料地發現,她站在一個賣胭脂水粉的鋪子前,跟老板聊天。

林靖走近了偷看。

老板正極力給她推薦一款既可以當面脂,又可以當口脂的玫瑰色胭脂。

“姑娘可以先試試,不要錢。你膚色這麽白,這個顏色特別襯你。”

李好音在老板的鼓勵下,將信將疑地拿食指摳了一坨胭脂,直接塗在臉上。

她在林府裏就沒怎麽見過春晴和冬青塗脂抹粉,完全不知道這種膏狀的胭脂,要先用水化開才能塗臉,而且用不了這麽大量。

這下塗了個大紅臉,直接可以去演《華容道》裏的關羽。

林靖緊閉上雙眼,連他都不忍再看。在老板錯愕的表情中,把李好音拉走了。

李好音去水邊,拿手絹沾水擦掉了臉上的胭脂。心裏還不服氣,怎麽那個商初蘭能把臉畫得那麽好看,叫男人都喜歡她。

宛城裏到處都是水和橋,唯一一片完整的開闊場地中,種了一顆合歡樹。

合歡花已經雕落得七七八八,樹上倒是掛了一堆燈籠和木牌,比花開還熱鬧。

樹下就有人賣這種木牌,二十文錢一塊,可以寫上心裏的願望,掛在合歡樹上。

李好音也過去要了一個木牌。

林靖問:“怎麽,你也有意中人了?”

李好音幹笑著,違心地不承認:“我還這麽小,能有什麽意中人,就是湊湊熱鬧。”

“永寧國女子滿十三歲便可婚嫁,你已算不得小孩子了。”

李好音旁敲側擊地問:“那你希望我嫁出去嗎?”

林靖眼裏含笑,“你這麽能吃,又不聽話,我倒怕你嫁不出去。”

李好音瞪了他一眼,付了錢,拿著木牌和筆墨,躲到樹後面去寫,唯恐被林靖看到。

寫完回來,踮腳要往樹上掛,林靖自然地拿了過來,高舉過頭頂。

李好音心虛,急得趕緊跳起來去搶。

“不許偷看!”

“誰有興趣看你寫了什麽。”林靖一臉不屑,“我幫你掛高點,免得被別人看見了。”

李好音緊張地監督著他把那木牌掛在高處的樹枝上。

她紅著臉,用手撫了撫胸口,幸好他沒有看自己寫的內容,否則自己一定得無地自容。

半夜,待李好音睡著之後,林靖悄悄從客棧出來,回到那棵合歡樹下。

他憑印象找到自己掛木牌的那一片樹枝,一塊一塊翻看著,很快就找到了李好音寫的那一塊。

上面是她清雅疏秀的小字:“願與大人一生到老,長在長安。”

木牌握在手心,像是打開了一個開關。

人聲漸消,未熄滅的燈籠閃閃爍爍,山水舟城皆籠罩在了溫柔的夜色中。

月光裹挾著希望照射進黑暗的深淵,深淵底部,蟄伏了一整個冬天的種子開始蘇醒。也許還不足以讓它成長發芽,但已經有了破土而出的沖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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